41、终章(1)(1/2)
("难言之瘾");
他在流血。
距离陈冬忆最初意识到这一点,
已经过去几个小时。
人体是一架运转精良的机器——大脑发现血液在不断流失,交感-肾上腺髓质系统开始兴奋,体温连同血压和脉搏一起缓慢下降。
陈冬忆的神志是清醒的。
他的医学背景告诉他,
眼下这些看起来轻微的机体症状,
都是身体正在进入失血性休克代偿期的警示。
按现在的失血量和速度来推算,他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休克。
再之后,就是不可逆的脑损伤和死亡。
陈冬忆试图冷静下来,
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捋清前因后果。
很明显,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绑架。
挟持他的人很谨慎。
陈冬忆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被转移了好几次,
从停车场到目前这个场所,
每次都是蒙着头的。
整个行动中唯一的一次出格,就是劫匪中途曾经在他家停顿,为了寻找和“新明集团”调查相关的文件。
陈冬忆是不可能交出来那些资料的,
更何况文件压根不在家里。
所以他为此受了伤。
咚,
咚,
咚。
在回忆起刚才遭受的痛苦时,
陈冬忆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自发加速,血液的流失也让人开始出冷汗。
必须想点别的。
陈冬忆努力把注意力从受伤这件事上移开,
转移到被紧紧束缚住的双手上面去。
他的手被扭到身后,虽然动不了,但指尖留有一点余地。用力伸展向外探去,还是能触摸到身后一点粗粝金属质感的。
质感很奇特,像是年久失修的管道上覆盖的破损油漆,
属于工厂里最常见的那种。
扑通!
此时一声巨响传来,打断了陈冬忆的动作。
似乎有重物没被拿稳,从高处跌落在地。
不光陈冬忆顿住了,连挟持他的人明显也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。
杂乱的脚步声停下,
一个男人不耐烦的粗声抱怨起来:“艹,你他妈怎么搬的东西?”
另一个人马上回喷:“你不是也没拿住吗?骂老子干嘛?”
“你们两个别偷懒了,快干活!”第三个声音响起,听上去是监工。
争吵声很快止住,那些人继续搬运,陷入忙碌的劳作中。
沉积良久的灰土味随着对方的动作飘进鼻腔,呛得陈冬忆低声咳嗽起来。
他想努力克制,但失败了,只能转而控制胸廓上下起伏的幅度。刚才肋骨不知道是不是被撞伤了,一旦呼吸的不够小心翼翼,就一阵生疼。
思考有助于缓解剧烈的疼痛,陈冬忆一边咳嗽,一边继续了下去。
挟持的人并没有堵住他的嘴,也就是说眼下这个地方在他们看来绝对安全,即便陈冬忆大叫,也不会有无关人士发现。
工业管道,搬运货物,密闭的安全空间。
综合这些零零总总的线索,不难得出一个结论。
陈冬忆身处的地方,是一间远离市区的、不可能被旁人发现的隐蔽仓库。
而这群人正在撤离货物,随时准备离开。
咳咳咳。
尽管陈冬忆极力压抑咳嗽,这点声音还是吸引了路过的劳工。
沉重的脚步在他面前踢踢踏踏停下,似乎在端详陈冬忆的情况。过了一会,那个人问道:“嗳,你说绑着的这人怎么办啊?我看他血流了不少,别一会儿撑不住了。”
“你管他干什么,等老板来了就知道了。”有人催促道,“别停,快接着搬东西。”
这就是那帮歹徒刚才在陈冬忆家,没有立刻捅死他的原因。
——因为“老板”要见他。
陈冬忆理清了这个原由,干脆放弃挣扎,安静的等待起对方的到来。
黑暗让时间失去了度量衡。
过了也许五分钟,也许十分钟,又也许是十五分钟。
陈冬忆眼前的麻布缝隙突然亮起,有光线渗入。
这说明正对着他的方向有一扇门。而现在那扇门开了,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所有忙碌着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。
其中一个带头喊了声“老板”,剩下的人纷纷附和起来。
来的人没出声,绕着货物走了一圈,最后停在了陈冬忆面前。
“老板,您看现在动手吗?”劫匪主动问道。
那个被叫做“老板”的人好像有些犹豫,一时没有做出反应。
于是打手又附耳过来,低声劝道:“勇哥说,那个姓高的娘们在找他。她刚和一个姓夏的条子打过电话,他们估计很快就会发现他不见了。”
能拿主意的人把建议听了进去,却仍然在沉思。
时间在点滴流逝,气氛渐渐紧张起来。
“老板,您可是个爽快人,咱们真不能再拖了。”
“对啊,马上要走的话,留着他也不是个事。”
“您看他流这么多血,活着也遭罪,不如给个痛快得了。”
老板好像被最后这句话说动了,良心暂时闭上眼睛,为他的凶念找到借口。
他最终点了下头,打手们马上行动起来,大步冲陈冬忆走来。
虽然眼下陈冬忆看不见,但隔着粗制麻布,他依旧可以感受到管制刀具的凛凛寒光。
这要是一刀下来,今天恐怕就真交待在这里了。
就在千钧一发之际。
陈冬忆清了清嗓子,语音艰涩的开口。
“乔叔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我们聊聊?”
——他竟然直接点出了“老板”的身份。
四周的脚步在一瞬间顿住,安静下来。
漫长的等待过后,对方给出了回应:“行了,把他脸上的布解了吧。”
七手八脚的动作后,陈冬忆头上的束缚被解开了。光线直直的涌进眼睛里,他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周围的亮度。
这里果然是一间仓库。
身旁堆满没有批文的纸箱,从间或打开的口子里看,存放的是一个个白色药瓶。
而他眼前站着的,是本应该在医院卧床不起的老乔。
“乔叔,您已经痊愈了?”陈冬忆问道,语气里却没有多大的惊奇。
他显然已经清楚老乔的“腔隙性脑梗”是个骗局了。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老乔面向陈冬忆,眼神里有不解、有警惕,还有一丁点的好奇。
陈冬忆哑声说:“在地上坐了一夜,我也该想清楚了。”
其实静下来细想,一直以来威胁他的人,特征都很明确:对他从生活到公司的行踪都了如指掌,每次在他的调查刚有所进展时,就会马上展开行动。
相比于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,显然是身边出内鬼的概率更高。
陈冬忆算不上爱交际,身边联系紧密的,数来数去不过那么几个。
首先要排除段德兴。
毕竟陈冬忆一直有意防他,他很难找到机会一次次下手。
除了最大的嫌疑人,那会是谁?
可能的名字在脑海中挨个浮现,最终陈冬忆锁定了其中的一个。
——无非是赌这么一把,试试运气,赢面总归比输面大。
从目前的结果看,他的运气还算没坏到家。
老乔听了陈冬忆的话,点点头,夸赞起来:“我没看走眼,你确实是个聪明孩子。”
“谢谢乔叔。”陈冬忆礼貌的回应。
两个人心平气和的聊天,好像此时不是在满是血腥气和打手的破旧仓库里,反倒像是坐在茶香四溢的京郊别墅小院中,一同闲散的赏月似的。
气氛相当诡异。
片刻后。
老乔感兴趣的多问了一句:“我听说他们没有在你家找到资料,所以你放在哪儿了?“
陈冬忆没有回答。
老乔知道他的脾气,耸了耸肩,换了个问题:”你都查出些什么了?”
“也没什么。”陈冬忆这次开口了。
他在绳子允许的范围内努力直起身子,低声又说:“无非是些陈年往事。”
确实是陈年往事。
而且是一个骇人的故事。
……
要讲明白这个复杂的故事,时间得回溯到昨晚陈冬忆被绑架之前。
他和高筱依依不舍的分别,驱车独自前往泰兴的药物分析实验室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把从容城拿回来的药放入仪器中进行检验。
对于自己无意间构想出来的假设,陈冬忆并没有怀揣太大希望。
但仪器吐出来的结果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。
十三份样品中,十二份都正常。
只有一份产自“宁泰集团”的保健品出了问题,而且是大问题。
那份样品中同样被检出含有pcp成分,其含量甚至高于王贵全老人服用的十数倍。
pcp在癌症止痛方面确实具有一定效果。但它对患者精神层面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:服用后极端暴躁、易怒,具有极高的成瘾风险,甚至会产生幻视和幻听。
但就是这样一瓶挂羊头卖狗肉的危险违禁药物,高筱的父亲在去世前曾经当做普通保健品,连续服用了三个多月。
怪不得他和王贵全有着类似的症状,只不过要严重得多。
同时也正是因为服药时间长、剂量大,高建忠的结局更加不幸:在高筱离家之后不久,他就为了摆脱痛苦和幻觉,上吊自尽了。
滴答,滴答。
实验室时钟的指针在不断向前。
陈冬忆坐在仪器旁,手里握着分析结果,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小白药瓶。
他整个人从震惊中醒过身来,开始思考一个问题。
高建忠,王贵全。
宁泰集团,新明集团。
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巧合么?
陈冬忆受过血的警告,知道可能的风险。但如今事关人命,哪怕代价再大,调查也必须继续了。
一个小时之后,宁泰集团的相关资料被传输到了他的电脑上。
陈冬忆点开加密邮件,逐字逐句的阅读起来。在看到一些相互吻合的时间点之后,他的眉毛蹙了起来。
“宁泰集团”成立于2007年,存续期间只有这一款保健品问世,同时这家公司在高建忠死后不久就被注销了。
而在宁泰集团注销的同一个月,空壳公司“新明集团”于开曼群岛注册完成。
两者之间的时间联系太过紧密,让一切看起来并不像是巧合。
随意揣测是站不住脚的,陈冬忆选择继续阅读那份冗长的文件。
他的鼠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。一扫而过时,几乎差点忽略掉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。
往下滑了两下,陈冬忆突然停了下来。
好像有地方什么不对。
再退回去重读一遍,他确实发现了异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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