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竟是故人。
昔日炼阳峰的亲传弟子徐寿,如今的虚景道君,隔着街上的人流,望着对面的女子,亦是愕然。
岁月如同街上的行人一般川流而过。
竹生几十年的女帝生涯,已将心性锻造得坚若磐石。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留,便牵着乔升走了过去,含笑与伍执事打招呼:“这么巧。”
伍执事便给她介绍:“这是虚景道君,此次甄选,道君主事。”
竹生便向这位“虚景道君”见礼,道:“家中小辈,以后承蒙道君教导了。”
虚景却直勾勾地盯着竹生,问:“竹生姑娘,你……可是姓杨?”
竹生微微地笑了。
竹生若是孑然一人,是半点也不想再去沾惹长天宗的。昔日冲祁几乎便要动手杀她,幸得冲禹拦住,给了她求生的机会。他们却决定将她送入凡人界,竹生早就想明白,这是为了让她不能再回到冲昕身边。中间虽然出了种种变故,但到最后,她依然还是去了凡人界。
只是,想来冲祁、冲禹,甚至她自己,也都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她还能再次穿过界门,回到这九寰大陆。
竹生自然不知道,冲祁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犯了错误,伤了无辜。在竹生看来,她的归来若被冲祁知道,实在不能保证那种偏执狂人会不会再来杀她一次。她虽然已经有了可以媲美金丹的实力,终究不是一个还虚真君的对手,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,对抗一个长天宗。
至于冲昕。竹生从来也没寄希望于冲昕会在宗门和她之间选择她。
于冲昕,宗门之恩何其之重,冲祁于他,几乎便如同父亲。冲昕便是再爱她再宠她,也不过就是年轻人初初的美好。真正的成年人都知道,这梦幻般的美好,永远抵不过现实的骨感。
为一个凡姬与养育他教导他支持他的宗门决裂?她所认识的冲昕,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。
那青年如圭如璧,竹生想到他时,也会想到炼阳峰上、小乾坤中曾经的温柔与温存。她和他之间未曾直面过无情的现实,最后的记忆,总还停留在那些美好中。
既然如此,相见,争如不见。
但竹生却不是一个人。与杨家长女的意外重逢,使得她与乔升产生了牵绊。身为血缘长辈,为了乔升的前程,竹生纵然不想沾惹长天宗,依然还是来了陌城。
然而竹生也并不惧再逢故人。就如她所想的那样,故人相逢又如何,他……他们,不会认出她来。因为竹生的容貌,与“杨姬”并不相同。
昔日的杨姬,是冲禹以丹药和符阵结合,催长出来的。那张面孔,堪称是完美的样本。后来迎风丹之事被冲昕发现,她不再催长,以真实面貌示人。但,也已经又过去了几十年了。她经历了自然的生长,经历了衰老和进境之后的逆生长,还有三昧螭火不断淬炼她的身体。
骨骼反复生长修复优化,她的面孔,与“杨姬”很相似,却并不完全相同。
比面孔五官更迥异的,是气质。
炼阳峰的杨姬,愿意不愿意,都要笑得明媚,都要懂得适时地温婉地低头,有时候甚至还需要故示柔弱。
凡人界归来的竹生,却是曾经征战天下,统治四方的女帝竹君。她习惯了杀伐果决,习惯了发号施令,习惯了做决定,也习惯了面对世人或谄媚、或敬畏的目光。
任谁看到今日的竹生,都决联想不到“姬”这个称呼。便是虚景,也只觉得这女子与他记忆中的杨姬面貌相像,仿佛……有血脉牵连。
虚景的目光中因此出现了犹疑和困惑,才会询问竹生是否姓杨。
竹生微笑道:“我道号竹生。”
竹生给了虚景一个似是而非的否定答案,其实仔细听,她没有否认。倘若是旁人,完全便能就此糊弄过去。但竹生与虚景太久不见了,她忘记了虚景是怎样一个缜密到滴水不漏的人了。
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愕然之后,虚景掩在袖中的手,就弹出了一张空的传音符。那张传音符瞬息间穿过人流,飞入了长天宗外务司陌城分处宅院深处的一个房间。
冲昕两指夹住那道流光,发现是虚景发来的一张空白传音符,立刻便意识到虚景此时有状况。抬眸间,身形便已从房中消失。
因此,竹生微笑道:“我道号竹生。”话音才落,便看到虚景的目光忽然抬高了一分,越过了她,看向了她的身后。
而她身后,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:“竹生姑娘,烦请……转过身来。”
虚景眼睛不眨,凝目盯着竹生。竹生的目光不曾慌乱,竹生的笑意不曾减少,她听到了身后的声音,眼睛只眨了一下,便自然而然地转身回头。
月光下,灯火中,昔日她的道君一身青衫,静静地立在那里望着她。
岁月啊,曾经静好,曾经峥嵘。
许诺啊,脆弱得经不起一次分别。
她未能等到他归来。
他归来,已无处寻她。
纵竹生已心似磐石,被这岁月如风扑面而来,亦不能不感慨。
当日别后……她争分夺秒,他时光缓慢。
一个甲子,她已经沧海桑田,又一场人生。
他却站在她面前,依稀当年……窗外含笑望她的青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