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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交头接耳间,范深出来了。
他还是穿着那件染了血的青衫,却净了面,重新梳理了头发。
范深的相貌不是第一流的,他的气度举止,却绝对是第一流的。他出现在城主府大门,不用开口说话,身上一股名士风度,便已让人感到信服。
那些人看到他,便安心了许多。这位范伯常范先生,的确也是一位名士,被城守公开承认是相交十多年的故友。
澎城遇袭,他挺身而出,为守城出谋划策,日夜伴在城守身边,是可信之人。
“伯常先生!”他们喊到,“城守大人呢?”
伯常先生却没直接回答,而是先用目光扫视了一圈。这便是有重要的话要讲的前兆,众人便在他的目光下安静了下来,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。
夕阳的金光中,伯常先生一双眸子点墨一般,竟比往昔更有神采。
“朝城守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,饱含伤痛,“已经以身殉城。”
这话一出,阶下静了静,紧跟着便爆发出了哀声。有些人哽咽,有些人却哭得眼泪鼻涕泗流,不管哪样,都真情实意,看得出这位朝城守显是极得人心的。
竹生站在范深身旁,她深知这种动荡乱后的局面,需要政治安抚。她打定主意,不管待会范深需要她做什么,她都配合就是了。这无关她喜欢不喜欢,而是在许多情况下,政治作秀是必须的。
“朝城守临去前与我道,”范深接着说,“此乱世,文治已不足用。非强者不足以卫护澎城百姓。”
“我家少主驰援来此,救澎城于危难。”
“朝城守遗命,以澎城举城相托。”
范深忽然转身面对竹生,后撤了一步,一撩下摆,便单膝跪了下去。自袖中掏出个绸布扎紧的巴掌大的东西,高举过头顶,大声道:“少主!请少主受印!”
众人中七刀最先反应过来,苍啷一声抽出他的刀,往地上一插,竟也单膝跪下,大声道:“请少主受印!”
范深七刀都做了表率,高家堡的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了。一时间苍啷声不绝,跪了一片。
澎城人惊疑不定。正在此时,阶下几个早前便乖觉地拦在众人之前,不使他们冲撞竹生的守军,彼此互看了几眼。
第一个拔刀的是个少年模样的人。下午时候,竹生还与他说过两句话,知道他姓吴,才不过十五岁,父母双亡,自己请了媒人给自己说下一门亲事。
“她无事。”面对竹生的询问,那少年咧开嘴笑,“我们赶过去的时候,乱兵正在踹她家的大门呢。她躲在屋里吓坏了,幸好我们去得及时。”
他没说的是,这多亏了姑娘。因为竹生姑娘,所以他没死,二丫也没事。
“请姑娘受印!”小吴大声道。
有第一个人带头,事情便好办了。又是一片苍啷拔刀之声,守军跪了一片。
这些人今日都是死里逃生,也都亲眼见证了那年轻女子的强悍。就如朝城守所说,这个世道啊,光文治已经不够了。这些人内心深处,便渴望能有个强有力的人来领导他们,守护他们。
人这种动物就是如此。
首先他们聚群而居,然后一百个人里,有九十九个都希望能有个“别人”来承担起更大的责任,来做那些艰难的决定和选择。
所以“领袖”这种人,总是少数。
相对更加普通的,弱小的大众而言,那些掌握了一定的财富,或知识,或地位的人,更倾向于去成为这个做决策的人,从而攫取更大的权力。
因而属官和富户们,是表态最慢的一群人。
但不管他们怎么想,四周明晃晃的全是兵刃。那些拔/出来的刀,代表着效忠的宣誓。
终于这些人也纷纷单膝点地,抱拳垂首道:“请姑娘受印吧!”
竹生知道政治作秀在所难免。倒是“少主”这个称呼,范深是第一次用。听着像是给她硬套上了某种大有身份来历的人设。
她正琢磨着这个新称呼呢,情节便狗血地脱缰而去。
饶是竹生素来冷静,望着单膝跪在她面前,双手高举着印信的范深,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。
举城相托是什么鬼?为什么这种夸张的台词,这些人竟然全买账?
范深在此时抬头。
两个人四目相对。
仿佛都听到了那目光相接产生的霹雳咔嚓的火花四溅的声音。
此时此刻,他们心意相通。
天予不取,必受其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