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4、我的人当然自己用(1/2)
晚上临睡觉前,陈凤霞跟丈夫提到了今天阿爹阿妈反对他们带孩子去法国玩的事,感觉有些窝火。
“要是陈文斌,你看他们还废不废话。反正在他们眼里,我就是不配哪怕稍微过好点儿。”
哼!出国旅游,这种享受的事,怎么能轮到她?
可凭什么呀?凭什么她就不能享受生活?她这么辛辛苦苦地想方设法挣钱,就配过苦行僧的日子,自己松快一点都不行?
郑国强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,倒是没有跟妻子同仇敌忾,反而试探性地猜测:“你说,是不是你阿爹阿妈也想出去旅游啊?”
陈凤霞一愣,别说,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。
这人在哪儿呆久了,都想去外头看看。像阿爹阿妈,上辈子基本上都留在乡下。尤其是阿爹胃癌手术过后,身体虚弱,更是难得出门。
他们不是没提过,想要出去看看。可是年纪大了,身体又不好,身边没人陪,两个老的出去不方便。
陈凤霞总不可能放下自己家里不管,陪他们出去玩。
再说,讲个不好听的,万一在外面有什么事,陈文斌不得骂死她才怪。多子女家庭就是这样,弱势的孩子即便长大成人对对年老体衰的父母的事情也没有发言权。
她倒是提过让阿爹阿妈自己报夕阳红旅游团。可他们又不乐意。
那个时候,她已经对父母颇多怨怼,心里不是没嘀咕过。两个老的钱都舍不得花,光想留着贴儿子。
现在想想,其实也未必。
毕竟千百年来的爹妈都这样,她也曾经是这样的父母。把钱花在孩子身上,理所当然。要是为自己花钱,那就会有强烈的负罪感,感觉自己奢侈浪费。
郑国强看妻子发呆,喊了一声:“凤霞。”
陈凤霞这才回过神来,咬咬牙,下了狠心:“想出去玩不能自己玩啊。江海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人玩的地方,坐个公交车就能自己出门。又没谁用绳子拴着他们,不许他们动弹。”
郑国强好笑:“老头老太太不就这样吗?老小老小,儿女带着他们出去玩,他们才面上有光。”
陈凤霞却态度坚定地拒绝:“让他们自己去。又没到七老八十动弹不了的时候,自己也该学着规划自己的生活了。不然一辈子,他们都学不会自己过日子。”
郑国强好笑:“看你这话说的,你阿爹阿妈这年纪还不晓得怎么过日子啊。”
陈凤霞意味深长:“过日子哪个都能过,可过程怎样还得看自己。”
上辈子阿爹临走前两年,一直想上江海动物园瞧瞧。结果到最后,也没有完成心愿。想起来,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绪。
第二天一早,郑国强要去市政府开会。陈凤霞送儿子上托儿所时,在门口碰到了阿爹阿妈。
老头老太太是过来送蔚蔚上学。陈文斌这人多能钻营啊。上元县机关事业单位子女才能上的机关托儿所,在他一番运作之下,就成功地把小女儿送了进去。
小郑骁看到妹妹倒是挺高兴的。因为大家都没妹妹呀,他有妹妹他骄傲。他还牵着蔚蔚的手在托儿所满世界炫耀:“看,这是我妹妹,看我们长得多像!”
满脸严肃的陈大爷瞧着两个小孩得意洋洋的样子,也忍不住露出了点儿笑模样。
陈高氏就在旁边冲女儿点头:“好了,以后你也别慌。晚上两个娃娃我来接,省得你跟国强每次都慌里慌张的。”
陈凤霞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,心念一动:“那行,阿妈,我付你工资。”
结果她话刚出口,陈大爹就发起火来:“你什么意思呀?你当我们是保姆,伺候你们的呀!挣钱了了不起?我们稀罕你这钱!”
陈凤霞差点儿压不住火气,直接怼回头。她深吸一口气,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:“我发你们工资又不是为别的,我是想让你们有空出去多逛逛。别老是这个收门票不去,那个要花钱也不行。都进了江海城了,江海是长是宽都搞不清楚,传出去也不怕村里人笑话你们。”
大概是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十足。原本还梗着脖子的陈大爹居然不吱声了。
陈凤霞就指着公交车站道:“从这边坐101,一直坐到底站,再转37路到底站,就是动物园。现在动物园是新开的,里面可养着熊猫跟老虎,正热闹呢。”
陈高氏忍不住追了句:“真的啊,那凤霞……”
陈凤霞从口袋掏出三张十块钱:“这是我预支的这个礼拜的工钱。二十块钱的门票,十块钱的中午饭。钱我出,人我不陪,我还有事情要做。这是名片,要是迷路了就打110找警察。”
老两口还想再说点什么,陈老板噼里啪啦交代一通,就指着公交车道:“快快快,101来了。”
老夫妻哪里还顾得上再啰嗦,赶紧着急忙慌地上车走了。
陈凤霞看着公交车开走,自己也掉头走人。
她今天可得去前进村收房租,一个季度交一回,从6月份到现在,已经过了三个月啦。
虽然时间还早,朱老板的老婆却忙得不可开交。这个夏天她在前进村的饭店生意算是打出小小的名气来了。
附近不少人家有红白喜事生日宴,都上前进村包场子。
一样的饭菜,从这里端上桌,可比饭店便宜一半。而且人家地方大,包间多。你想包下一栋楼招待亲朋,都不是问题。
就说今天吧,两位老爷子过大寿,一对新人办订婚酒。从早上一睁眼开始,朱太太就忙得没熄火。
陈凤霞登门的时候,她正忙着指挥人处理猪大肠。
看到陈凤霞,她就笑:“陈老板发财哦。”
陈凤霞笑盈盈:“那我也是发你的财。看看你这生意多好,把房子租给你呀,我跟月仙都知道是孵上金蛋了,不怕拖欠房租。”
朱太太愣了下:“这么快,不是还要半个月吗?”
“事情多,怕给漏了,刚好我今天到上元来办事,就顺便过来看看。”陈凤霞也不强求,“你要是不方便,我下个礼拜过来也行。”
“方便方便。”
朱老板从房子里头走出来,眼睛红红的,不晓得是昨晚喝了酒还是没睡好,全是红血丝。
他朝老婆使了个眼色,招呼道,“赶紧把钱拿出来,人家陈老板跟胡老板多仁义的人,又不多收你一分钱。”
他老婆进屋拿钱的时候,朱老板就冲着陈凤霞搓手:“哎哟,陈老板你看,我们痛快,你们是不是也要痛快呀?”
陈凤霞奇怪:“痛快什么呀?难不成我还欠了你的账?”
“陈老板你开玩笑哦,是这样的,我想请你帮忙说句话,小陈总那边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院子外面先响起了王老师的声音:“陈老板在不?”
陈凤霞推门出去,看到头发花白的老教师,笑着打招呼:“哎哟,王老师,恭喜呀,今天学校算是报名了吧?我听讲,有上百号学生的呢!”
刚刚开始办的农民工子弟小学,能够达到这种规模,已经相当不错了。
王老师笑容满面:“那也是你跟你弟弟帮忙,又是出地方又是发东西。”
陈凤霞惊讶,她倒是没想到陈文斌也跑到前进村来了。这人还想在前进村挖出什么宝贝来不成?居然这么积极。
王老师笑着邀请陈凤霞:“陈老板,今天学生第一天来报到,意义非凡。你对这个农民工子弟小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我们听说你来了,就想请你也过去给大家说两句话,给孩子们打打气。”
陈凤霞本能地畏缩。电视她上过,采访她也接受过,照理来说她不怕在人前讲话。
可她害怕给孩子讲话呀。
小孩子就是一群成长中的小苗苗,外面的力量压在他们身上,压成什么样就成了什么型。
万一到时候她说错话,影响了孩子的一生,那不是罪过大了。
王老师看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好笑:“你怕什么呀?简单讲两句话,告诉大家,不管条件多艰难,都不要放弃自己。人只要坚持住,就总能越过越好,变成自己希望中的模样。”
陈凤霞苦笑:“你自己说这话就好了呀,干嘛要我讲?”
“从你嘴里头说出来意义不一样嘛。”王老师不由分说,直接拉着她走,“走走走,今天一定要好好说两句。”
朱老板在后面追着,喊陈凤霞:“陈老板,还请你在陈总面前帮我说两句话呀。”
陈凤霞满头雾水,说什么呀?她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。她也没心思琢磨这个。一想到要给小孩子讲话,她的小腿肚子都直打哆嗦。
一群娃娃哟,嫩泱泱的小娃娃。
陈凤霞进了刚改建成功没几天的农民工子弟小学,瞧见记者扛着摄像机,就明白站在院子里头眉飞色舞的陈文斌到底为了什么了。
呵,这家伙。
王老师两口子的女婿就在县电视台工作。岳父母精心筹备的农民工子弟小学开学,做女婿的怎么可能不安排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跟拍呢。
准备了书包跟文具盒的陈文斌可不就成了撞上门来的大善人,刚好入镜完成新闻工作的需求。
对着记者的摄像机,陈文斌煞有介事:“我也是做工程的,从农村走出来。跟我一起做事的兄弟们就有孩子在这儿上学。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,没有社会各界人士的鼎力相助,我们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小孩上哪儿接受教育去?……”
陈凤霞听着真想翻白眼。瞧这人漂亮话说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学校是他办起来的呢。
幸亏县电视台没有给他充分发挥的机会,话筒很快就转到了王老师面前。
王老师拉着陈凤霞过去做介绍:“就是这位陈老板,把自己在村里头新修的好房子让给我们办学校,只收我们一块钱的租金。当初鲁迅先生只要一块钱就把书卖给了进步青年。青年在他的激励下,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,取得了不小的成就。现在,陈女士把她的房子用一块钱租给我们办学校,给学生们提供上学的地方。我相信,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将来也能够获得成功,走上光辉灿烂的道路。”
报完名的孩子们已经被召集起来,站在院子当中,好奇地看着摄像机镜头。
王老师笑着将话筒递给陈凤霞:“下面就请陈女士也给我们的孩子说几句吧。”
陈凤霞心中暗暗叫苦。该说的话王老师他们都说完了,轮到自己,还有什么话能说呢?
她看着院子里头一张张满是好奇的脸。这些面孔写着天真稚气和阳光憧憬。他们没有一般城里孩子看着娇嫩,皮肤多半晒得黝黑,站在那里,每一块肌肉骨骼都膨胀着孩童的活力与野性。
陈凤霞忽然就笑了:“我也有孩子,跟你们差不多大。她在江海市的农民工子弟小学上学。她是很优秀的小孩,年年都拿三好学生,是他们班的班长。我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转到城里小学上学?她说不要,因为在农民工子弟小学,她收获了老师真诚的关怀,同学真诚的友谊。这些是金子般的东西,比漂亮的操场,美丽的教室更宝贵的东西。
我看着你们就想起了我的女儿,我希望大家也能够在这里获得知识获得友谊获得人生最美好的回忆。将来有一天,你们也能够成长为有用的人,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。”
她不知道孩子们到底听懂没有,再有水平的话她也说不出来。她只是想告诉他们,她希望他们好,这里所有的人都希望他们好,一直好下去。
“好!”陈文斌带头鼓起掌来,比小学生们更入戏,情绪激动的不得了,“这里就是梦启航的地方,将来,大家一定能够取得辉煌的成就!”
电视台的镜头赶紧对准学生们,捕捉他们跟着鼓掌的动作。
朱老板在旁边等了半天,好不容易看陈文斌退到旁边,又笑着上前套近乎:“哎哟,陈总啊。”
陈文斌瞪眼睛:“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会儿说。今天可是娃娃们上学的大日子,你怎么不当回事啊?”
朱老板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,只好愁眉苦脸地退到旁边。
陈凤霞看了一眼,主动置身事外,不掺和他们的事。
电视台的人拍到了他们想要的素材,再三再四谢绝了留下来吃饭的邀请,扛着相机走人了。
朱老板已经着急上火,瞧见陈文斌,恨不得上前直接抱住人的胳膊:“哎哟,我的陈总哎,你可得发句话。你再不讲话,我真是要急死了。”
陈文斌笑嘻嘻地往后面躲,半开玩笑道:“我讲什么话呀?我刚才不是讲了好多话,你真要死了,这命也该续上来了呀。”
朱老板追上前,拉住他不撒手,满脸苦笑:“刚才的话也不是讲给我听的呀。陈总,你就行行好,高抬贵手,赶紧把我的人放回来给我盖房子吧。再不动工的话,人家房主要找我赔钱了。”
这一年多的功夫,他在前进村接活,带着人马盖房子,本来顺顺当当的。
结果上个月闹出那档子事,陈文斌同意帮他手下的农民工担保贷款买房,却要求这些人都跟他的公司签合同。说是只有这样,他才能同时给这么多人做担保。
朱老板原本没当回事。
他打听了,这位小陈总前头给其他人弄贷款也是这么个套路,签合同的不止他一家。签完了之后,小陈总也没管工人,让他们以前怎样还怎样。
结果朱老板放心早了,事情到了他这里就变了情况。
合同签完,小陈总就把工人都拉走了,说是让他们盖自己的房子去。盖好了就让大家住进新楼,引得工人个个都兴奋不已。
他们高兴了,他就倒霉了啊。他在村中应下了帮人盖房子,手上没工人,他自己一个人怎么盖?
朱老板坐不住了,赶紧过来问他要人。
陈文斌满脸稀奇:“朱老板,你这话实在是没道理。你也知道,他们签了合同就是我的人。我的人不给我做事,反而跑去给你做事。这搁在哪朝哪代,天底下都没这规矩吧。”
朱老板一愣,舌头都打起结来:“陈总,你这……这……”
陈文斌笑容满面:“这什么呀?我不老早就讲了吗,我虽然是小打小闹,没大能耐,可手上的活也没断过。我的工人当然得替我干活了,不然我没事发工资养他们玩啊?”
朱老板反应过来,咬紧牙关下了狠心:“那你把人借给我用总成了吧,我付工资,我额外给你抽头。”
陈文斌却笑着摇头,满脸不可思议:“朱老板,你不看新闻不看报纸好歹也听人说话吧。我这手上有三个烂尾楼,县政府天天盯着我,生怕我光说大话不干事。我这工地上要是少了一个人,耽误了工期进展,县政府的领导就能找我谈话去。”
朱老板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,就只好可怜巴巴:“那你好歹匀两个人给我呀。我这边房子盖不起来,人家要找我算账的。陈总,我的好陈总,你就帮帮忙嘛。”
陈文斌立刻摇头,斩钉截铁:“这事没得商量,我还在满世界找人干活呢。要不趁着农忙之前把事情了了,到时候工人全跑回老家割稻子去,我更是得疯掉。”
朱老板好话说了一箩筐,嘴皮子都要磨破了,依然没能如愿以偿。
他的目光瞥见了陈凤霞,赶紧又找这位好说话的陈老板帮忙:“陈老板,你就帮帮我,请陈总高抬贵手呗。”
陈凤霞只是笑,摇头不止,一本正经道:“那可不成,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的理想就是把房子都卖给农民工,好让这么多工友在县城安下家。这个才是火烧眉毛的事。事有轻重缓急,村里头盖房子的人家都有房子住了,牛师傅他们可是连自己的窝都没有呢,当然得先紧着这边,你说是不是?总不能你自己住进的县城,却不管大家的死活吧。朱老板,你就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可怜的朱老板叫她拿话堵得死死,最后只能虚弱不已地强调:“我这房子要是不能如期交工,人家要找我赔钱的。”
陈凤霞轻描淡写:“没事,你不也说了吗,还是老乡最朴实。人家肯定能够理解你的难处,会高抬贵手的。”
陈文斌也在旁边笑呵呵:“就是就是,村里人最朴实,可比政府好打交道多了。朱老哥,你就好好休息几天嘛。等到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,你不找我借人,我还要求你帮忙安排事情做,好给大家挣工资呢。”
至于他的事情什么时候忙完,那可没个准。他手上一堆工程,都急着早点交工呢。
这朱老板能等就等,等不了,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呗。
总不能让他自己的事情不做,上赶着去给别人做孝子贤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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